走著走著,就來到了這片蕭瑟與遠方
對於在炎熱高雄長大的我,冰雪是多麼神奇的存在。小時候,每當有冰雕展舉辦時,總是特別興奮。披著厚重的羽絨外套,小心翼翼的在那大冰箱裡走著,一座座仍散著寒氣的冰雕,映著五彩的光芒。
哈爾濱,黑龍江,東北方,一直嚮往著這些充滿魔力的地方,莫名的嚮往。
很想親眼看看哈爾濱的冰雕,沿著黑龍江浪著,在漠河跨年,在中國的最北迎接那道曙光,在白雪中度過生日。
想在那一片雪白中走著,在那一片蕭瑟中走著,一直走著。
「不覺得超浪漫 我會看到那曙光?」我開心的與朋友分享。
「但沒寫上去凍得發抖是更要命的!這是文藝青年的浪漫,就少了現實的冷酷,如果換我寫這篇,就多寫十個冷。」
恩,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,冷。
「人的一生,總是為了追尋生命中的光,而走在漫長的旅途上。」 – 星野道夫
在28歲的最後幾天。
我看到了那星空滿片,那映照在靄靄白雪上的陽光,在零下近40度的大興安嶺旁無憂的笑著。
跑在積滿雪的黑龍江,滑在結冰的松花江上,像個孩子般的在厚實的雪地裡打滾,還尷尬的卡在冰滑梯上。在白樺林中咬著結凍的冰糖葫蘆,也終於吃到我們曾一起笑著說要在台灣賣的鍋包肉。與路上認識的新朋友開心的嘮嗑,在雪地裡慶生,燃著煙花跨年,聽著德雲社開懷大笑。
出發
「我到底要穿啥去漠河啊?」買完票後,腦袋一片空白。
先和大家介紹一下漠河在哪。哈爾濱,中國東北,大概的地理位置,懂?
漠河就在哈爾濱再往上三個台灣距離的位置,大興安嶺旁、隔著黑龍江與俄羅斯相望,是中國的最北的一隅。
而這次旅行的難關不只是遠,是冷、是很冷、是超冷!漠河冬季平均溫度是-30.9,歷史上出現的最低溫會到-52.3。
「我那一天到零下幾度,就已經嚇死人了還敢去嗎開玩笑心臟會瞬間麻痺耶!」爸爸一聽到這溫度就照三餐勸我別去了。
「你有哪件長袖衣服是保暖的?」媽媽狠狠地嫌棄我的衣櫃。
「台北這麼熱!」出發前的那陣子天天想著到底要穿啥去漠河,漠河人都穿啥?於是打開了淘寶買了一切-雷鋒帽、秋衣秋褲、襪子、鞋子。媽媽借了我毛外套,同事們也超級感人的變出了gortex大衣、褲子、暖貼、羊毛襪和超強發熱衣。
到底是什麼感覺啊!這麼低的溫度!!出發前還是充滿緊張、害怕、問號,但還是要出發…!
綠皮車
第一次搭綠皮車是從北京到丹東、平壤,再返回北京。當時腦中雜念太多、莫名興奮,總是睡不好,睜著眼瞪著天花板,倒數著…
這趟旅程從買車票開始就是個挑戰,到漠河的那班15小時的火車,有分成硬座、硬臥和軟臥,但據說這段火車臥鋪十分熱門,我也在對岸朋友的建議下同時預訂了硬臥和軟臥,希望搶到個臥鋪,讓這間新的旅途能舒服些。
「硬座行嗎?」當時有人問我。
「下下策….但坐就坐,為了去漠河跨年,15小時就坐吧。」也不知道哪節神經斷了,對於旅程充滿莫名的執著。
到了搶票那天,一打開App…..竟一次搶到了軟臥和硬臥- 兩張票!
「原來這票這麼好買啊,看來是大家誇張了!」我心想。那時約好要在一同拼車的微信小群,傳來了陣陣通知聲,或說是陣陣哀嚎聲 – 沒人搶到臥鋪……
「…只有硬座票了,我們善待台湾人,大陆人民坐硬座,把卧铺给你们坐,这是啥精神?」
綠皮車的軟臥是一間房有四個床位,左右兩側,各一上下舖。而硬臥則是一間房內有六個床位,左右兩側,上中下舖。而這次的旅程兩種臥鋪都睡到了。
爬到最上層的硬舖,讓我想起當初的黃山天都峰,逼死誰啊這!我後面是個二十斤的大背包,前面還有個腰包,在那窄小的空間裡,已經擠得沒有空間,更別說要背著這些沈重的行囊往上爬兩層了。而每個人床位的垂直空間更是小,連我都無法挺直腰背了,更別說是高大的東北人們。
「這我們的床位啊…誰的孩子啊?」下頭傳來年輕女孩的抱怨聲。
「我們床位在附近,孩子這麼小就讓我們換吧!」孩子的媽坐在我那側的下舖,大聲的辯解著。
「不要啊!我不要換,我兩就想在同一間!」年輕女孩拉著身旁的男孩,聲音也越來越大。
「這孩子這麼小啊!都睡了還要叫他起來嗎?」孩子的媽理直氣壯的回嘴。
「就叫他起來啊!我就是不要換,不然我們叫乘車員來!」年輕女孩生氣的說著。
折騰到半夜12點的我才剛躺下不到一分鐘,底下的兩人就演起了這齣令人精神昏迷的戲碼,我只好不得已的探出了頭…
「那個…..(聲音太小被完全忽略,只好再度提高音量)……
兩!位!(房間瞬間安靜,我也瞬間尷尬),我……跟你們換吧…我一個人,沒事。
但能幫我把包拿下去嗎?拜託…….謝謝」
我就是個天生卑微人!!再度背上包默默的走到另間房,被迫再爬了一次。2、30度的溫暖車廂內,我仍穿著三件褲子,兩件衣服和兩件外套,但卻也沒力氣整理了。
累啊!終於能安靜點的好好休息了,一戴上耳機、脫下外套,就一路昏迷到目的地。
這次的東北之旅,三程火車,一共38小時14分鐘,還有一晚露宿機場。出發前我想著該如何打發這漫長時光,下載了幾本書到kindle裡,也帶了好幾個充電寶,努力的尋找事情讓自己做。結果一上車睡到下車,睡飽睡滿,到了回程我的kindle都還沒開機。漠河拼車時,開車的牟伯伯也總是笑我太會睡。
「小妞兒,怎麼一上車就馬上睡著阿?十分鐘路程也睡,暈了我。等會兒可別睡啊!」坐在副駕駛座的我,一度睡到倒向駕駛座。
「牟師傅啊!我剛那趟都沒睡!」即使只是段幾分鐘的車程,但我還是開心的跑去和牟大哥誇耀。
「哇,終於沒睡了,這太值得獎勵了!」牟伯伯笑著說。
新年
在東北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,八點日出,五點就已經迎來黑夜。
一早起床就開心的問了青旅,今天能不能去玩潑水成冰。在乾燥、負三十度以下低溫的環境中,將放於保溫瓶的熱水瞬間撒出。熱水周圍的大量水蒸氣,遇到這極度低溫,將迅速降溫並凝華成冰晶,營造出了這人工雪的效果。
那天住的小村落超像電影場景,幾個小屋、馬匹、到處堆滿木材,到處積滿白雪,為了玩潑水成冰,我們帶上兩個大保溫壺,走到青旅旁的一片空地。
「咻-」原本很擔心無法成功,淋得自己全身熱水。我拿著小保溫瓶,半蹲下,在起身時將保溫瓶內的水往外一甩,那如白孔雀的羽毛,壟罩著我,後面還映設著剛升起的陽光。
不近真實的一刻,好美。
東北鐵鍋燉是我2018年的最後一餐,底下燒著柴火,土灶上的鐵鍋內則是煮著土豆、胡蘿蔔、粉絲等等食材和微辣的羊蠍子,鍋邊上還貼著玉米餅子,老闆蓋上木製的厚鍋蓋,我們也喝起了啤酒、東北白酒和漠河特有藍莓冰酒。
「說到東北菜就是鍋包肉,鍋包肉和鍋包肉。」那是我對於東北菜的第一個印象。一來到東北,我便開始尋找鍋包肉,那他口中的代表性食物。
鍋包肉與台灣的糖醋肉有些類似,裹上厚粉炸好的肉,淋上微甜的醬。除了鍋包肉外,一路也吃了好多東北菜,無論是麵食和醬菜為主的早餐、殺豬菜,燴菜,笨雞燉蘑菇、燉魚、烤冷面等。東北菜的份量十分大,飯碗大概是我們的兩倍大,炒個土豆絲都像是座小山,平時挑食無法的我,在東北唯一的煩惱竟是吃太飽。
2018年倒數幾個小時,整個小村莊裡廣播著央視新聞,我和同青旅的小夥伴們走在零下四十度的街頭開心的嘮嗑。即使腳趾頭已經凍到快失去知覺,睫毛也已結上霜,仍是興奮的點上煙花,伴著音樂,在廣場圍著爐火跳著。
溫暖的房間,我趴在鋪著花布的火炕上,旁邊散落著幾張明信片,手中也還緊握著筆。手機傳來陣聲響將我喚醒,是朋友從遠方傳來的新年快樂。
定神一看,螢幕顯示著2019 年1月1日00:00。
馬迭爾
「我從小最想看到雪,白茫茫的一片。特別想去哈爾濱那,覺得特別夢幻……」
「哈爾濱阿..我也好久沒去了,小時候常常去的。好啊,下次一起去吧。」
記得小時候爸爸第一次帶著我們兩姐妹到哈爾濱冰雕展,我們披上了厚厚的羽絨外套,那冷氣溫度極低的小倉庫裡,各式各樣的冰雕,映照著七彩的光芒。從小就想到哈爾濱看看,尤其是冰雕節,讓我充滿嚮往。
也許是因為太期待了,總覺得要保留這個地方跟誰一起來。但最後還是自己來了,踏上這冷冰冰,心暖暖的旅途。
「哈哈哈哈!去冷的地方啊,就想凍成傻子阿!」朋友笑著我。
「冬天去那兒就是個傻子」我回答。
很幸運的,因緣際會下,我和三個在漠河一起拼車的小夥伴們繼續在哈爾濱浪,用笑聲溫暖那冰冷的大東北,一起在冰天雪地中滑著冰滑梯、吃著俄餐,舔著馬迭爾冰棍。
「來東北,一定要去體驗東北搓澡。」其中一個小夥伴說。
「東北搓澡?好,走!」我內心的充滿問號,但還是禁不起好奇。
才剛從冰雪大世界玩到全身雪的我們,一回到中央大街,就趕緊從美團買好門票,決定一同去馬迭爾旗下的會館,體驗這獨特的東北文化。
哈爾濱著名的百年品牌有兩個-馬迭爾和秋林。馬迭爾在俄語裡是現代、時髦的意思,也是哈爾濱的百年品牌,在哈爾濱的街頭到處能看到馬迭爾冰棍、馬迭爾賓館..。而秋林這百年食品品牌,則是賣著哈爾濱最著名的紅腸,以及充滿濃濃麵包味的飲料格瓦斯。
外頭還是-20度的低溫,我們一行人走進了富麗堂皇且極度溫暖的馬迭爾會館。期待又緊張,我跟隨著小姊姊一起來到了女生間。
「逼-」手環感應開啟衣櫃的門,大媽要我倆先換衣服。
「換衣服,那,衣服呢?」我心想。偷偷看著其他人,其他女孩也都脫著層層衣服。
「好,world gym大媽也不都這樣..」我邊心理喊話,邊尷尬地走向大浴池。
大媽要我先去淋浴,就是一區富麗堂皇但沒有門的淋浴間,洗淨後再到另一邊的助浴室。此外,我也能到烤箱,或是溫泉區等設施。
可能是太久沒洗澡了!蓮蓬頭的熱水將我當時的緊張與尷尬沖的一乾二淨,我也遵循著大媽的指示走到那謎樣的助浴室。
助浴室內沒有華麗的裝潢,反到充滿老舊感,四面白牆,貼上了價格板和廣告,房間內則是擺放了好幾張的鐵床,整齊地分成兩排,這第一眼讓我想起了電影中的法醫解剖室。
只穿著內衣的東北大媽,領著我走向其中一張鐵床,先鋪上透明塑膠布,灑上熱水,並指示我像其他人躺在這鐵床上。
不安與尷尬,當時的我就像是頭待宰的小豬,瞪大著雙眼看著大媽。她先是問我要甚麼口味,像是檸檬、牛奶、醋、紅酒等等,想當然爾我選擇紅酒。大媽就拿出瓶紅酒,灑在我身上。我偷嘗了一口,大媽也戴上手套,這一切就開始了…
就像洗屍體吧?正面、側面、背面,我就躺在那任大媽擺布。一開始真的超緊張,但太舒服了!一天機場,三天火車,和沒有熱水的青旅,這九天的旅程真的要逼死熱愛洗澡的潔癖人。
真心覺得東北搓澡太幸福了,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乾淨,真是個能瞬間爆出愛心的高級幸福感。舒服的洗完澡,感到全身毛細孔敞開,即使回到負二十度低溫的哈爾濱街頭,仍是覺得溫暖。
「聽說男生的搓澡是內褲大叔。」我笑著和朋友分享搓澡體驗。
「乾!不行,這我完全不行,這根本不適合男生。」
夏天的南京與冬天的918
六月的南京,我穿著一件細肩帶和短牛仔褲走在街頭,當時三十幾度。一月的瀋陽,我穿著三層衣服和兩件褲子走在街頭,這時負十度。
不變的是只有我一人,是同樣的背包,以及同樣富有歷史傷痕的城市。
918博物館前有個巨大的石雕,記錄著日軍第一次侵華的那一天,南京博物館則是一座座的雕像,一座座沉默卻在悲痛吶喊的雕像。918博物館著重於始於1931年的這段,各強布局和演變,而南京大屠殺博物館則是以小人物的角度悼念,建在萬人塚之上,讓參觀的民眾還能看到白骨,更深刻的感受這充滿血淚的歷史。
這兩個博物館詳細的紀錄著,也希望後人能夠謹記這教訓,並珍惜現在這得來不易的和平。記得在柏林時曾拜訪猶太人紀念博物館,當時也是同樣不舒服的氛圍,令人沉重、難過甚至雞皮疙瘩,連西方的博物館都有這感同身受的難過,更別說是南京和瀋陽這兩個博物館了。
瀋陽則是此趟最溫暖的地方,負九度到負十九度。寄存背包、寄明信片和在青旅時,每當大家問我是打哪兒來的。
「台灣來的啊!你們南方人來瀋陽應該很冷吧!」
「我前幾天在漠河和哈爾濱。」我回答
「啊…瀋陽是不是很溫暖!」
一路下來也適應了那低溫,在瀋陽的最後一晚,只穿著一件普通長袖和gortex大衣,就跑到外頭買飲料了,體感神經似乎崩壞。更別說回到如夏天的台北。
溫度驟升五十幾度。
北
雪是甚麼味道?躺在雪裡是甚麼感覺?
對於雪總是充滿想像,也曾看過雪,卻不是遍地的厚實積雪。從來想不到第一次在厚厚的積雪中打滾,竟然是在中俄交界的黑龍江上。
冬天的黑龍江,結成了冰,更積上了超級無敵厚的雪。在那,到處可見禁止跨越國界的警告牌,以及畫分國界的繩索。但屁孩丟到了最北還是屁,我開心地跑在黑龍江上,倒在黑龍江的積雪中,偷偷的踏一小小步進到俄羅斯的領土。
「你还挺能吃苦的。。。到时候裹成熊,一个台湾的女生跑到祖国最北端。」出發前大陸朋友曾向我說。
烏蘇里淺灘位於北緯53°33′43″,從森林中流出的黑龍江,經年累月的沖積出了這淺灘,是中國的最北端,到此處則是要先進到黑龍江第一灣的景區。
從景區門口,搭著大巴車,第一站就先來到了烏蘇里淺灘,和標示著中國最北端的大石頭拍照。這裡更是黑龍江的起點,回流急轉的河流形成了獨特的Ω形,為了一睹這奇妙的地理景觀,我們爬上山頂的觀景台。
烏蘇里船歌中曾提到的「白樺林裡 人兒笑」,烏蘇里給我的印象是江水,還有那片白樺林。
我們在白樺林旁開心的玩著雪,正面倒、反面倒,一點都不像浪漫的雪天使,只像個昏倒在雪地的人。吃著雪,互丟雪塊,更灑著雪在雪地裡慶生,笑聲響遍了雪中的白樺林。
四點半就接近黃昏的漠河,太陽漸漸西下,溫暖的映照在靄靄白雪上,在這美景中,在那厚厚積雪上,我用冰冷的手指寫下了生日快樂
「生日快樂。
希望你能保持這股莫名熱情、煩人的固執,和過度的天真,繼續在這世界任性的闖蕩。」
這是我第29個生日。
Rachel xx